为考察国家级生态保护区的新产业格局，笔者走访了位于浙江杭州临安区天目山国家生态保护区，对保护区域内的民宿产业做了调查。

仙人顶

笔者多年关注民宿产业发展状况这一课题。曾在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笔者与一位曾经担任过多家五星级旅游大酒店的总经理问及他所从事的行业未来方向，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民宿”。可在那一时刻，我头脑中闪现的是北京郊区的农家乐：冬季的火炕、贴饼子、乱炖之类，却总也找不到与他所说的“民宿”处于同一层面的画面感。

走进浙江杭州天目山海拔位置最高的一家叫“澄境”的民宿的院子，置身于“收拾”得很是考究的庭院之中：锈迹斑驳的铁艺标牌被制作成镂空的灯厢式字体，嵌在石墙门壁上，既不乏经典的艺术表现，又与山林野趣自然契合。一路的竹林仍嫌不足，必要植几株桂树，正值前日盛放，下车伊始，桂香得闻。难怪这里被称为澄境：负氧离子每平方米13万个，溪泉从身边流淌到山坡下形成一股鼓动着声响的山溪，竹林顺山下生长上来，成了一面厚实的翠幕，俯瞰却不见山溪尽头，只一“澄”字便境界全出。

进得店里，大板木桌、书架环壁，期间不乏西泠书家补壁，山水林泉与文人意境兼得，解读出又一番“澄”的境界。同行的我国人类学大家、厦门大学彭兆荣教授随手拿起一期《读书》，高兴地发现了自己发表的文章，立即引来店主兄妹的赞叹，增添了不少亲近感。由此自然而然地引发了对这家民宿的谈资。

店主兄妹是天目山仙人顶上人家，典型的原居民。他们对当地的情况做出了历史线索水平的如数家珍：父辈们领头，带着全村青壮年，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开大路、垒坡壁、植树栽竹种茶，不仅成就了眼前的竹海香树，也干成了有组织规模的生产模式——笋干加工与茶叶加工，到上世纪末，他们的艰苦奋斗收获改造山川之后的第一次产业回报。说到这里，不难看出，这里的原居民的产业起点，不是简单直白的靠山吃山，而是“治山致产”，把永续发展作为他们谋生计的思路，形成了符合当地发展实际的农产品加工业，带来的收益是坚实的，现在仍然具有经济效益。

浙江实施“八八战略”多年，从城市到农村乡镇，不断调整区域经济产业结构，突出因地制宜，坚守特色发展。人们在发展思路上不断完成着一次次新的转变跃升。他们遵循市场规律、消费规律、产业规律。时间就是金钱。努力让更多的人拿出时间，来到临安天目山国家保护区域住下来、吃起来、走起来、看起来。于是，发展高水平的民宿产业便成了必然之选。“我和妹妹找了杭州出名的建筑设计师为我们做了这个民宿的设计。有专业人士帮助我们就地取材，既整旧如旧，又引进新生态。

过去的老门板、旧窗户都派上了用场。”店主说到此处，指了指我头上的两架带窗棱的门板，笔者慨叹，确实是用得恰到好处。

说经营，总要问及收回成本的事儿。店主道：“房子和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非是收回成本和盈利的迟与早。不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份信心，让笔者深感可贵。

月亮桥

天目山保护区地盘不大，本来也就44平方公里，人口也不算多。但它的地理位置与地势却极重要。这是一个斜长型山脉。由于地理气候的优越，使这个保护区虽小却很是精当。当地有一个树种叫柳杉，能长到60多米，千百年下来，遮天避日。这树种保护得当，让天目山这座杭州屏障发挥着重要的物种衍生和生态多样性作用。配合着物种的多样性，这里的山林呈现出富氧离子达到了13万个/平方米的良性样态，就不见其怪了。对比十几年前工业化造成的酸雨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的影像资料，今天的这番景象令人感慨万千。有了大生态的健康，才有人的健康，才有保护区的产业升级的可能，才能做出一番新的与之匹配的产业格局。

月亮桥是个地名。车子出山不远，便到了月亮桥农庄。村书记介绍我们结识了全国民宿网红月亮姐姐。在她的带领下，见识了她开办的月亮工坊。

这处民宿本来是路边几十年前盖的老房，墙体用土夯筑就，数十年间被用作农具堆房。经过设计团队的安排，竟然是别有风貌：小院花草与小溪点缀成景，以景引路，移步换景，进入室内。南侧大窗，以院墙做草树为景，室内既有竹帘为幕，更有皮质沙发围域间隔，既保留了古朴的农家野趣，又以时尚服务充实内涵，把高质量现代生活与高质量原生态空间结合得天衣无缝。而文化、现代意识与开阔视界的含量在这家民宿经营中转化成了商业价值：一块世界语的标牌，安置在一面土墙上，丝毫不觉得突兀怪异，却把历史的线索呈现出来。

民宿能不能办成功，客观取决于几个条件：第一是环境要有特色，要让消费者有看头，玩儿得起来。第二是住得好，让消费者住得下，而且愿意再来。第三是吃得好，还得走得成。第四是以特定的文化影响特定的消费者。而满足这几个条件，关键是通过消费体验达成切身消费美感。除上述客观条件外，民宿的经营主体还必须对特定消费群体作出明确选择、懂经营、善运作，特别是要长一双发展的慧眼，视野独道，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给自家的民宿从初始设计起就能有一个高质量、高效益的安排。月亮工坊敢于对老旧的夯土屋加以改造，既留有斑驳的历史感，又充实了现代乡村的时尚生活模式。更有甚者，这位网红民宿经理人居然把半山坡上的猪舍拆除改建成了又一个网红打卡地。笔者当时不免暗自估算：养猪在出栏前都是投入，收益周期较长，且不可能在产业提升为民宿的空间继续从事饲养业务；而民宿经营的资金速动比率是人/次作为计算单位的，资金回笼要快得多。同样平面面积的一块地，从事民宿产业不仅可以使空间增加至少一倍，使土地使用效率得以提高，又可使处在保护区内及周边的产业从粗放型转变成集约型，其产业的规模效益必定显著翻番。天目山保护区内有历史上著名的徽杭古道，不认穷命不服输的前辈们就是不断增长见识、增长才干，凭着勤奋一步步走来，建成了杭州这个人间天堂的。历史与现实告诉我们，国家生态保护区要办成高水平、高质量，必然要以高质量的产业作为依托，以掌握了科学与文化相互融合、不断进步着的原居民群体作为产业发展的原动力。

现代感

电动观光车带我们往更广阔平坦的村里走。过了石桥，进了由河道隔过的又一地，道路平整，屋舍早已是西式的别墅、都市的庭院。笔者发现：一路走来，没见有一处将衣物晾晒在外的场景。不仅是月亮村，就是沿途百里的众多村庄也如此。新农村、新产业需要好环境，临安人能把公共空间做到如此精细，他们对高质量产业发展的齐心可见一斑了。

车停处，一个阔大的草地。尖顶三角型小屋如同放大的积木，点缀在攒顶帆布大篷帐周围，既有团体的集中，又有家庭的温暖；既有都市的现代生活气息，又不乏人们在都市里想做又做不到的娱乐场景，真是对都市生活风情的印象扩展。

见特门是一所大型现代生活主题民宿区。这里的午后，天光把绿地照成金色。除一应食宿设施周全外，更以大型流行音乐场、卡丁车比赛、自然河道漂流竞技等现代生活的趣味投市民特别是年轻人所好。杭州人乐山好水，郊游冶情的意趣本就古已有之。而月亮村的见特门以突出的现代感，把积极工作、热爱生活的主题在真山水之中做得更加深透。

求知自有黄金

月亮村有个集中场地：“民宿学院 共富工坊。”这是村委会给全体村民提供的福利。这里定期举办民宿业务与都市生活时尚文化培训，时尚的流变、民宿经营技能、大政方针传导、艺术大讲堂，可谓活动丰富。整治过的老旧空间派上了培训的大用场，村民在这里不断汲取新知新技能，接受现代社会生活的八面来风。踱步在庭院里，看着一块块知识展牌。走出庭院，流览路边一家家陶艺馆、书院、画院，笔者体味着“共富工坊”的深意：人间天堂，必定要追求共富目标；坊厢文化是千年城市及其社会组织的架构；一个“工”字，既阐发出劳动的本质意义，更蕴含着时代气息、精益文化的极致。

几点启示

一、绿水青山要想持久，必须做好“人的生态”这篇大文章。疫情期间，地处杭州的不少人家把老人、孩子送到天目山保护区周围的民宿生活区，图的就是这里的山水好、空气好、环境好、设施好、人好。宜居，在那一刻便多着一番现实的深沉。置身宜居空间里，开放的是心的空间，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妙，一定会引发物我一体、融于自然的正觉与了悟。

没有人的存在与有为，绿水青山便失去了人文意义。因此，以人为中心，站在新时代背景下，以生态与产业的高质量发展为主题，加速构建包括统一大市场在内的新发展格局，进而不断适时推进新发展领域，力求在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展现人的现代化风采，当是这个时代最具意义者。

二、产业提升必须要求和帮助企业不断提高“营生”的意识和能力。新发展理念客观要求社会各方面围绕着做强做大做好企业去不断完成国家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与社会的全面进步。表现在企业的营业执照上经营范围的变化可能只有几个字，但从无到有的层次上的变化与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的质量转变，实质上是生产资料、生产方式的变革，定会产生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从企业文化的视角观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人文层面有一个本质特征：全体人民既是劳动成果的享有者，更是劳动成果的创造者。人民群众对高质量生活的渴望，正是推进企业不断提升产业发展水平的动力。这就要求包括政府在内的全社会力量必须高度关心和热情支持企业不断解放思想，不断解放生产力、创造力、创新力，不仅要鼓励企业主动寻求拓展新的经营领域，更要鞭策企业不断做深做细产业链，不断开掘企业内部价值，形成规模经济的内生动力。

三、城市功能的转移、承接、转化、提升、拓展，将造就包括民宿行业在内的新型业态。天目山国家保护区域民宿产业形态已经营多年，现在是阶段性成果的呈现期，未来成果更可期待。笔者强烈感到：这里的产业不是简单、直线性地把承接城市旅游消费功能作为任务要求去落实，而是把自身发展、内涵式发展的愿望与城市功能业态转换高度契合，融为一体，转化提升，拓展出新的、更加符合现实与未来发展方向的新的功能性业态。这一科学理念与切实举措，值得人们在包括生态文明建设中的多种实践中加以运用。

四、关注消费变化，适时构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背景下的新型消费形态。让城市人口从城市的小家走向旷野、走向大自然，是当下时兴的自我调节样态或者心理解压路径。它所寻求的是人通过与自然环境的交流，达到对内心深处的“怡然”感受。谁能把握这个样态或路径，并将其转化为有效的高质量的商业运营模式，形成新的服务产品供给方式并拓展出新的产业，对于企业工作者、政府和社会，都是一个很有新意的好事情。新需求的特征已经出现。它要求我们不断地把提高新需求的满意度、把以人为中心作为产业发展的指针。

五、加速提高服务文化的理念与实践水平。提高服务文化认知水平与服务实践水平，是当前企业、政府、社会各界必须重点关注与艰苦努力的重要工作。服务水平联系着社会运行水平，服务在社会生存发展过程中具有本质层次上的人文意义，对社会成员起着“不令而行”的、默契的、高效的行为影响力。服务更是企业生存发展的生命。把浓厚的服务意识通过科技与文化的高度融合，为社会成员提供物质与精神文明成果的同时不断发展自己，这是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企业发展的必由之路。包括服务理念、服务能力、服务手段在内的服务文化，已成为企业文化理论与实践在新发展背景下必须加速构建的新领域。它既是企业的生命所系，也是企业需要不断追求的高境界。

六、尊重历史文化。南宋以降，杭州的园林逐渐形成了这样的一种风尚：园林可以是私家建的，但它应当不断向社会开放。也就是说，自己造园子是找乐儿，让大家共同享受是求众乐。因为园丁对园林最熟悉，他们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最好的导游者、导购员。而他们挣的这份儿钱是归他们自己的，因为他们付出了劳动。由此可见西湖的开放不是凭空的，而这种开放的胸怀与思维方式是有历史传承的。放在今天，这种开放的心态正是民宿产业健康发展的深厚的历史渊源与产业文化建构的逻辑起点。文化的积淀、高新科技基础上的生产力、产业发展水平和消费需求，从多个视角告诉我们，一种产业的设计安排，一定要抱以开放的心态，既要通古今之变，又要体悟时下风情，更要有“后之视今”的预见。

文/本刊记者 曹忆江

编辑/陆佳

本文刊载于《中外企业文化》2024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