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都有一种梦想和意志，要去找到一个私人王国，常常也是（虽然不一定）一个王朝……对于没有其他机会获得社会名望的人来说，它的（指工业上或商业上的成功）引诱力是特别强烈的权利和独立的感觉。”

——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

创业团队在创业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会形成一个核心，萌生一位“带头大哥”。企业在持续的发展与壮大中，企业家的决断力、意志力、超凡的智慧及人格魅力逐步为众人所信服，为众人所追随，企业家在企业中便形成了个人权威及影响力。在企业与企业家的持续成功中，人们会将企业家的成功、正确，简单归纳为企业家的英明神武。人们开始对企业家恭敬有加、顶礼膜拜，在企业中开始造神。再加上产权的支配关系，老板自己也开始对自己的 “一贯正确”信以为真、自以为是。

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二千年的封建文化对人们的影响是深远而广泛的，中国企业王国中的企业家们更具“国王”情怀。当企业达到一定规模，企业及企业家具有一定声望后，企业家容易飘飘然、感觉好极了，当被当面或私下称作老板时也欣然接受。在能力、境界没有突破之前，老板与创业团队、班子成员的关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来的亲密战友加同事关系变成了君臣关系；原来的坦然相对，现在变得唯唯诺诺；原来大家眼睛盯着客户，紧跟着市场，现在眼中只有老板；原来是开疆拓土的将军、战士，现在是企业的功臣，处处讨好老板的奴仆。

除了老板自己几乎没有人去思考公司的战略问题、发展问题，在其他人心中这些都是老板的问题，其他人不能问也不该问，导致整个公司处于权力导向之中，只有权力才能推动工作，责任病毒流行。责任病毒会肆虐传播，员工缺乏责任心，企业缺乏正义感，高层领导做部门经理的事，部门领导做员工的事，员工想着家、国大事。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人为客户负责、为市场负责，整个企业只是靠着惯性往前冲，消耗着以前积累起来的技术、市场、品牌及热情。

企业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为什么反而难以生存了？创业是艰难的也是愉悦的，创业团队是同盟军、共同体，大家对未来充满期望，为美好的未来打江山、闯市场，风雨同舟、同心同德。没有制度、没有流程，凭着相互的信任创造价值、互作贡献、成就客户，这是一段令人回忆的美好时光。随着事业的发展，公司上了规模，企业也要随之规范起来，创业、团结之间也需要立起规矩。这一过程中，企业家自我意识增强，主导意愿暴涨，形成了领导权威。特别是尚没有规范化的民企中，如果企业家没有完成自我超越，依然秉持创业期的“企业家精神”，创建自己的企业王国，那企业家很有可能成为企业君主。这种“老板与员工” 关系往往会进一步演化为“君臣”关系。一旦企业家成为君主，高管团队之间的分工与协作面临新问题与新挑战——到底该为谁负责？是老板还是客户？

常看到这样的现象，老板天马行空、云里来雾里去，下属抱怨听不懂，无所适从；员工光顾埋头拉车，也不抬头看路，老板叫屈。企业发展了、壮大了，原来的创业团队没有跟上企业发展的步伐，进步慢、能力差，多年来还是原来的水平，这样一来，老板放权不放心，下属出力不出心，除了老板，大家只做事不想事，不愿意承担责任，事事请示汇报，大事小事开会研究。人们常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动车时代动车组的高速并非全靠车头提供动力，而是采取了分散动力原理，每个单元都有自己的动力。对企业而言，老板就是车头，其核心职能是保证方向，对企业整体战略负责；各级管理者是各自业务的车头，只有大家群策群力，才能牵引企业的健康、快速发展。如果企业家依然保持原有的经营思路与方式，只能通过加班加点的方向维系企业的经营规模，而其他高管也就失去了主动作贡献的意愿与能力，也只能坐在车上靠着老板拉车。老板过多地承担了下属的责任，形成了企业的“责任病毒”。这样一来，老板就陷入了怪圈，自己越忙，企业的问题就越多，而企业存在的问题越多，老板更加不敢放权给下属，其他管理者也一样卷入这个怪圈，出现群体性堕化。如何解决企业家成功、企业成长后的转型与升级问题？答案是，为企业“君主立宪制”！

在企业中，这个根本大法就是企业文化。将企业家的梦想、激情、智慧与经验系统化、体系化，归纳、提炼、升华为企业的核心理念，将企业家权威转化为制度权威、流程权威，将企业家的感性决策转变为组织化的理性决策，将“以权力为中心”转变为“以客户为中心”，将权力推动转化为责任推动，有绩效驱动转型为战略驱动。明确企业的存在价值和理由；明晰企业以何种方式为谁作贡献；共启愿景，明确发展路径及战略目标；提出自己的价值主张，向大家清楚地表明立场：倡导什么、反对什么、允许什么，厘清各种利益关系。企业家将个人意志转化为企业意志后，要以身作责、率先垂范，主动接受制度流程的约束管理，捍卫企业文化，做企业文化的倡导者和示范者。“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我们从华为的任正非、美的的何享健、万科的王石等优秀企业家身上看到“君主立宪”的成效。在企业制宪过程中，企业文化建设的重点不是寻章摘句，而是一项扎扎实实的企业管理科学运动。其中，最为核心的内容是帮助企业家及高管团队完成系统思想，帮助企业家转型、升级，完成自我突破，打开企业家头上的天花板。再者，组织各级管理者和骨干员工广泛参与，在参与中与企业家达成共识，凝聚意志、融聚力量。

从管理的逻辑不难看出，封建君主制的企业注定没有未来，民主共和制的企业过于理想，不切实际，违背人性和企业家精神。笔者认为 “君主立宪”是企业家及企业转型的有效路径。亨利·福特是一位受人尊重的汽车大王，一手创建了福特汽车。他组织生产的 “T”型车，曾经占据汽车产业的半壁江山，福特主义一度成为许多国家追求的目标。也正是亨利·福特的一贯正确、成功、英明差点毁掉这家公司。亨利·福特俨然成为这个汽车王国的国王，独裁专治、我行我素，即使是总裁——他的儿子埃兹尔·福特也要俯首臣服，更不用说其他员工。在亨利·福特的统治下，福特汽车离市场越来越远，产品与效益也是江河日下，企业陷入前所前所未有的困境。在家人群体的威逼劝诱下，他才传位于他的孙子亨利·福特二世。也正是亨利·福特二世引入 “蓝血十杰”进行变革管理，才挽救了衰退中的福特汽车，也使得这家私人企业走向了“君主立宪制”，至今傲视群雄。

企业家是企业的精神支柱，是企业的灵魂人物。任正非是华为的缔造者，在华为初具规模的时候，华为就聘请人大的六位专家历时三年、十易其稿，形成了《华为基本法》，为华为制定了企业宪法。任正非本人主动接受制度的约束，在一次次“知识资本化”中稀释了自己的股权，也从根本上放弃了自己的君主地位。任正非不是华为的董事长，是受到很多约束的总载。不管任正非手中股权有多少，他依然是华为当仁不让的精神领袖。2006年，王石在《道路与梦想》一书中就表露自己创办万科的心迹，他一方面主动放弃股权，另一方面大力推进制度化、规范化，营造开放、透明的管理机制，让自己置于“宪法”约束之中。万科这些年的稳健发展、骄人业绩就是依托于万科的运营管理机制。在王石卸任总经理后，怕忍不住对总经理指指点点，他选择了外出爬山，只做好董事长就行。

企业“君主立宪”的关键是企业家自我的觉悟与觉醒。企业家在企业中处于支配地位，而整个变革的重点与难点就是企业家自身。企业家必须自觉自愿地接受约束与管理，这一点恰恰与企业家的内在诉求不一致。对企业家而言是一个挑战，是一次自我革命的突破。纵观 “君主立宪制”的实践，企业家是企业的精神领袖，是企业的形象象征，主要承担董事长的职能：文化导航、战略引领、组织活力、品牌象征、荣誉颁发。借鉴国家层面的“君主立宪制”，我们可以进一步厘清企业家的职责与定位，以此为企业基业长青建章立制。

文/朱仁健

编辑/陆佳

本文刊载于《中外企业文化》2023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