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恭喜”维斯特洛理想国的诞生。

带着“哲人王”气质的全知全能者——超凡脱俗的三眼乌鸦——布兰登·史塔克坐上王位，维斯特洛大陆从世袭制进化到了选举制。漫长的中世纪结束，学者当道的维斯特洛或许要迎来文艺复兴式的时代。

一直在学习的三傻称王北境，掀起了女权复兴的风暴；至于二丫，这个新时代的海贼王，一路向西开启地理大发现之旅，不出意外，她将成为美洲大陆的发现者，维斯特洛的哥伦布。

新的弑君者，被放逐到黑城堡的囧诺同样找到归宿，那里埋葬着他的初恋，和自由民的故土。

一株鲜绿的麦草，在绝境长城以北的白色大地破土而出。九年来，从第一季的最初之地，到第八季的最终之地，反乌托邦的权游，以一种乌托邦的形态结束了腥风血雨的争斗。

单就结局而言，这一安排也并非完全跳脱剧情逻辑。但人们并不为happy ending买账，最后一季最后一集，豆瓣评分跌到了7.6，且不论难望此前七季最低分9.3之项背，连一般优秀剧集的八分线都没守住。

权游是一个好故事，讲故事的人搞砸了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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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纪的骑士，预言家与刺客，操纵魔法的女巫、异鬼和森林之子，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龙。

这些神秘元素，凑成了每一个人童年热爱的故事。当汇集这些元素的一片遥远大陆的图景在眼前缓缓展开，以无比真实的细节展现开来时，人们很难不深陷其中。且不提，还有围绕铁王座各方角逐的战争、勾心斗角的阴谋、亦正亦邪的人性挣扎。

“小男孩观刑看斩首，并在雪地里找到冰原狼。”从这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意象出发，人们跟随原著作者乔治·马丁出发，在HBO的银幕中开始一场冒险。

这场冒险充满欲望和难以预料的不确定性。

与以往的剧集不同，权游一开始就颠覆了“主角光环”的铁律，或者说，这是一个没有主角的故事。观众永远不知道谁，会在什么节点、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这得益于HBO完美继承了马丁在原著中独特的“视点人物”的叙事方式。

在原著中，每章节的名称皆为一人物名，该人物便是本章的视点人物。整个故事，由甲人物以自身立场讲述一段后，便换为乙人物来讲述，以此类推，周而复始。这一方式主观地限制了读者获取信息和进行思考的广度，为书中错综复杂的线索设置提供了必要的帷幕，既增加代入感，又平添悬念。

而围绕铁王座展开的人性幽微处的精细刻画，把人类的残酷一面展现给了观众。最典型的场景莫过于暴虐嗜血的乔佛里下令处死奈德·史塔克，当然还有血色婚礼上瓦德·佛雷的惊天叛变。

凡人皆有一死。这句反复出现的台词，也是观看者最真实的体触。

耿直的人走得最早，野心家们也难逃一死。而在最终留下来的人身上，观众们可以看到一个个角色内心的挣扎和成长。经过七季的铺垫，人们看到了一个个经受历炼的角色灵魂逐渐丰富，形象日益饱满。

在第七季的最后，散乱的线条渐渐收拢，北境，临冬城重新挂上狼旗；君临，瑟曦一世完成复仇坐上铁王座；东方，龙母的骑兵和无垢者大军乘船渡过狭海。在凛冬将至的危机之下，人们把刀锋指向了共同的敌人——异鬼。

仿佛是在五军之战的末日前夕，维斯特洛像中土世界一般再次团结一致，英雄主义冉冉升起。

也正是如此，没有一部剧像权游第八季一样，受到这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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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正如人性之有多光辉就有多黑暗，对第八季的期待有多高就有多失望。

权游无疑还是个好故事。即便是在人人喊打的第八季，也不乏令人泪目之处。

例如长夜之战中，席恩·葛雷乔伊手握长枪冲向夜王，曾经背叛史塔克而最终又为守护史塔克而战死。又如君临陷落时的桑铎·克里冈，与兄弟魔山一战时，他不仅仅克服的是对兄长的恐惧，也战胜了对童年阴影的火的恐惧。

而他们的转变在此前剧集中经历了相当充分的铺垫，因而具有悲壮的英雄主义色彩，极易令人产生共鸣。

“我看过很多历史，经历过不少事情，环顾四周会发现，人是复杂的，善恶之间在较量，我们总要做出艰难决定。我们具备英雄主义的一面，但也会自私。我们会有残暴潜质，但会让它变得理性和公正。每个人都会做出让自己羞愧的事情，或宁可从未做过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才是要反映的现实。马丁老爷子两年前在接受《时尚先生》采访时这番话，可以看作权游神作的最佳注脚。

但到了第八季，这种人性的复杂、幽微和挣扎被脸谱化所替代。类似的触动少之又少。人们看到的是在一季之中就彻底黑化的龙妈，活了七季突然正义感爆棚的太监瓦里斯，还有手段高超的政治家却智商突然掉线的小恶魔提利昂。

尽管这些角色的演技依然在线，尽管角色妆容、场面特效依然在线，但编剧们置此前长达七季的铺垫而不顾，自降身价般划出一条漏洞百出的终局剧情，着实令人最费解。

S08第三集中，二丫一招空中换手击杀夜王或许还能引起人们一阵惊呼。但到了第六集，雪诺再把匕首刺进龙妈肚子的时候，观众们大概只能报以一声“哦”。

马丁说：“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 包括奇幻在内的小说—— 和真实世界之间存在着一种紧张关系。真实世界凌乱无序，我们习惯让事情归序，用艺术赋予它们形式，为事件赋予意义，而非只是经历这些事件。

“有时会走得太远，就会有很多糟糕的小说，或者至少我不太感兴趣的作品—— 一切都很简化，好人赢了，坏人失败，当中的人不是英雄就是恶棍。生活可不是这样的，生活没这么简单，并非好人总赢坏人总输，大多数人也不是要么好人要么坏人，往往是混合体。”

五年过去了，马丁版本的冰与火之歌还在难产之中。但是HBO等不及了，背后的资本也等不及了。

一切都不可避免陷入庸俗。评分断崖式下跌的背后，不仅仅是人们对剧情走向的失望，也是坚持了七季的神剧，在最终章的时候没能逃脱历史规律而带来的遗憾和集体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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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想聊一个话题：记忆和故事。

神剧烂尾已成定局。但就个人而言，HBO给出的最终打破权力轮回的方式，还是颇为吸引人的。

（且不提是不是马丁老爷子的意思，以及剧情最终走向这一结局的方式）

“于这个世界，人类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足。于是，我们一直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泅渡这种不满足。” 2016年第20期《三联生活周刊》有一篇谈及权游的文章，开头写道，“我们看所有剧的初衷都是因为我们无聊，而我们喜欢任何剧的理由，或许都代表了一种出离现实的高尚。”

人们此前猜测，谁会登上铁王座为权力的纷争画上句号。

由数千把失败者的剑铸就的铁王座，代表武力和征服。黑化后的龙妈和灭霸成了一路人，他们试图用一场屠杀，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拿下君临的龙妈拥有维斯特洛大陆的最强战力，理论上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而铁王座之争最终以铁王座被龙焰焚毁而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广场。

广场之上，仅存的几大领主们废弃了王位的世袭制，开始民主推选国王。虽然傻傻的胖山姆当众提议普选（从中世纪一步踏入工业社会），遭到了众人的无情嘲讽。

提利昂发出了他的质问：“什么会让人团结？军队？黄金？旗帜？”

剧集给出的答案是故事。世界上最大的权力莫过于一个好的故事。这是一个新奇的答案。对于巩固统治，人们想到的无非是武力、财富，或者诉诸于信念信仰。而这又是一个以作家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们最为理想的乌托邦式的答案。从古至今的讲述者们相信，记忆是人类文明延续的根本。

在与异鬼大战的前夜，人们在临冬城的壁炉前谈论起异鬼的目的。用布兰的话说，他想要无尽的黑夜，他想抹掉这个世界，但我拥有它的记忆。

一个要抹掉一切。一个则记住一切。

山姆说出了人们对于异鬼的恐惧。“忘记，被人遗忘，若我们忘记自己曾去往何处，所行何事，我们也就不是人了，只是动物。”

而这一点，关于生者能否保有他们的记忆的担忧，关于维斯特洛大陆能否延续它的历史的担忧，适用于每一个文明。

在权游的最终轮回里，武力、财富，包括宗教信仰，都一一溃散。人们最终选择的是所有故事的守护者——布兰·史塔克。人们最终选择了守护记忆。

这层意义上，在5月20日这一天，以残暴尺度著称的HBO给了暗黑权游一个温柔明快的结尾。

北京商报记者 陶凤 肖涌刚